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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讀了《馬奎斯的一生》,台灣聯經出版,作者Gerald Martin是美國人,非常好看的馬奎斯傳記。
年紀大了一點以後,隨著書越讀越多,很多年輕時喜歡的作家在自己心裡的位置都會下修,那馬奎斯肯定是個例外,初讀《百年孤寂》時的感動真的很難被複製和超越。但之前對馬奎斯的認識也一直停留在文本上,直至讀了這本傳記,才真的將他的小說和他的現實連接起來。
馬奎斯是哥倫比亞人,出生於1927年。哥倫比亞長期以來一直有左右對抗的問題,自由黨對保守黨,馬奎斯整個家族都是左派,他也是個堅定的民主社會主義支持者。哥倫比亞有著非常適合文學的土壤,政治雖然混亂但是開放,社會充斥暴力,死亡和色情,(馬奎斯年紀輕輕就泡在妓院,可以算是在妓院長大),不大安全但對個人沒有太多鉗制。拉丁美洲可以文學爆炸,也是因為西語作家有著華語作家只能羨慕的條件。首先,西語的使用人口幾乎和英語和華語一樣多,而且西語是一個廣大跨國界的自由巿場,雖然共同使用西語,但是拉丁美洲各國都有自己的歷史和自己的特色,而且西語沒有一個巨大而封閉的中心,去決定甚至拉低整個西語世界的美學標準。
因此馬奎斯可以在拉丁美洲寫作,靠著自己的文學才華成名於南美和西班牙,而相比起亞洲,拉丁美洲離歐美的文學場域更近,西語作家的作品容易被翻譯英文法文或其他歐洲語文,更容易得到西方主流文壇的認可。成名後的馬奎斯,也可以利用作家/記者的身份,打入歐美的上流社會,和許多左派領袖成為好友,(如法國統理密特朗),繼續累積自己的文化資本。就連得到諾貝爾獎這件事也是經過努力和計算的,和他與瑞典左派的好人緣不無關係。南美和西方的開放社會,允許他可以將自己的各種情史寫成小說,而不必擔心"人設崩壞"的問題。
馬奎斯毫不掩飾他對政治的關心,而且他也不只關心哥倫比亞政治。作為一個民主社會主義者,他對美帝中情局支持智利軍人皮諾契特利用暴力政變推翻民選的左派阿葉德政府感到憤怒,他和古巴的獨裁者卡斯楚也是好友,認為古巴在冷戰時代協助第三世界反美帝扮演了重要角色,(南非的曼德拉也持同樣看法),但他對蘇聯和中共從無好感,認為蘇共只是另一種帝國主義。他對西語文化母國西班牙的政治也很有意見,他對西班牙加入歐盟感到不悅,認為是對廣大西語世界的背叛,(大概因為他的免簽被取消,進入西班牙變得很麻煩),但因為他的西語文壇地位太崇高,所以他還可以在西班牙大選時幫忙助選。他也參與了哥倫比亞的民主制憲過程,諷制的是,他從來沒有在大選時投過票,而且他和獨裁者卡斯楚的友情眾所皆知。
冷戰結束以後,馬奎斯和美國的關係和緩,在美國得到更大的認可,也成為總統柯林頓的座上賓。雖然他的文化資本多來自歐美等先進國給予的肯定和功績,但馬奎斯一直認為自己是拉丁美洲的,是反殖反帝的,他認為歐美永遠沒有辦法真正地理解拉丁美洲。從這個角度來說,西方文壇替他上的"魔幻寫實"標籤恐怕只是一個美麗的誤會,"魔幻"是西方讀者和文壇讚嘆的文字魔力,但對馬奎斯來說,他寫的全是拉丁美洲的真實。
馬奎斯對拉丁美洲的熱愛不是只是說說而已,晚年的馬奎斯還是一個文化產業經營者,他把很多自己的稿費和版稅都投入到拉丁美洲的電影產業,身體力行當一個肯賠錢的真左派,賠到他到處去接受西方先進國家的訪談,收取昂貴的費用,再把錢投入他的電影事業裡,親力親為把西方的資本重分配到拉丁美洲,搞到最後他老婆太沒安全感了,必須出面介入,免得沒有留下任何遺產給自己養老。
馬奎斯讓世界看到拉丁美洲,看到哥倫比亞,但以馬奎斯的文學神力,也沒有辦法讓哥倫比亞的現實變好,政治越來越極化,政黨和民主政治為其背後各種武裝力量和販毒集團所控制。馬奎斯晚年對此感到頗為沮喪,他親身示範了文學的偉大與無用。
無論如何,馬奎斯的一生是傳奇的,在冷戰時代,他能夠堅持自己的意識形態和價值,站在第三世界本位,在兩大帝國集團之間用筆殺出一條血路,得到世界的認可,也為他自己的社會做了他所能做的。馬奎斯的小說充滿死亡和絕望的氣息,但在新冷戰時代讀他的傳記,卻是意外地勵志。